65文学>穿越小说>自以为冷香盈袖 > 番外九 须臾弄罢寂无事,还似人生一梦中
    柳渠阴永远记得,师母死的那年,刃是凉的,血是温的,晴朗的天却在下着雨。

    她总是喜欢出言轻佻,惹得人人避之不及,好独自躲进夜晚,站在房顶上迎着月光向北眺望,那是她曾经故乡的方向。

    于柳渠阴而言,沉默是种罪孽。

    无数个月光皎洁的夜,她贴着冰冷的屋檐墙角,穿梭前行灵活如鬼魅,低头看着脚下京城的灯火点点熄灭,直到陷入死寂,方才熟练地一跃而起,踩着人家房顶屋瓦,匿下气息,蹑手蹑脚地在黑夜下长城中跃动,沿途释放某个倒霉鬼被死亡逼近的信号。

    所有一切轻车熟路,取敌首级早已经麻木如探囊取物。

    肢体残破扭曲,往往呈现出各种诡异的角度,临死还在颤栗、瑟缩着贴靠墙壁,试图隐藏行踪,很多犹瞪着眼,仿佛难以置信,又仿佛不甘咽气。猩红粘腻的液体争相涌出,蜿蜒蔓开,受惊收缩的瞳子逐渐放大,敛不住涣散眸光。

    刽子手足尖碾地,环臂慢赏,指节或许之前用力大了点,泛起清白。将死之人的气息紊乱,三魂七魄混沌杂糅,喉咙深处还有着无意识的呻吟。

    “抱歉。”

    不慌不忙,不讥不讽,是那短命鬼听到最后来自人世间的声音。

    取人性命越多,柳渠阴的愧疚越深,很猫哭耗子,也很真。

    这种愧疚起初会掺杂着悲戚,将仅存的关于人与人的情感包裹呵护得严丝合缝,涔涔汗湿透,脑袋也被胆怯束缚,跟着眩晕乏力,难以回首去目睹自己造成的惨状。

    视线模糊,幻化出鲜红的狰狞面目,嘈杂侵袭耳膜,迈步逃离都变得异常艰难,恶意恐惧争相逼近,恍惚却听见缥缈呼唤,愧意愈发浓了,张口欲言只遭哽咽阻塞,眼帘低垂,竭力脱身。

    如是此般,都没有人来搀一下,扶一把。

    天上冷月如钩,柳渠阴总念起三生酿,九重醉,想起那年的天下大乱,百姓苦楚,民不聊生,只叹息鬼神不显灵,却成全了各路英雄。

    那时世人盼神明,谁见过神明为何物?

    她像个听号令的木头人来到了旖旎深处,这个问题愈发想不通。冷香阁的夫人倒虔诚,阿晏小娘子嘴上强硬,柳渠阴也偷摸见过,她白衣胜雪对月祝祷,焚符簪花。

    小楼宴会上觥筹交错,推杯换盏,绝世舞姬袖拂桃花,银铃叮当挥落日,酥倒半个天下。柳渠阴渐歇了影中行,看着是太平盛世了,名人志士才出各界,嚷着要断杀伐。

    “乌合之众罢了,还不知道,下个死的是哪一位。”

    酒师偷闲站到山崖,打量着余晖悠悠小酌。她再没喝到少女时的三生酿,也不会有师父皱着眉头训斥,师母好脾气护在身后。

    柳渠阴最终也成了一块壁垒,沉默,坚硬,机械地服从在上位者心意,并不十分在意自己想要什么。好在她到底是一个鲜活的存在,人心永远脆弱,无法如磐石牢固。

    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,利用这个弱点攻破敌人,又有多少次险些被反将一军。焦虑,猜疑,各种情绪静谧生长,她也曾放过无辜者,却数次几乎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。

    辩解苍白无力,她逐渐懒于开口,习惯了孤身一人的战斗,每每趁着新月昏沉,照不清夜行身影,翻跃上城墙,躲在一方垛后,远眺与故乡相反的方向。

    她再努力,也望不见那片苍凉荒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