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琏拖着僵硬的身体,用堪比扭捏小姑娘出门的步伐慢吞吞地挪出门去。秋风撩起他半散在身后的黑发,金纹镶玉的抹额下,那双陷入恍惚的丹凤眼瞪得极大。

    他听到了什么?老爷在大太太院里?!

    怎么回事?老爷平时不是一直无视邢夫人的吗?难不成,真的有什么大事?

    贾琏心一紧,不敢耽搁,连忙赶了过去。

    和贾琏想象中紧张的气氛不太一样,邢夫人院里烟雾飘渺,不仅有茶香,还有香炉烧起来后细缕的青烟。更甚者,院子的中央还点了一个炭盆子,烘得周遭暖洋洋的。

    贾琏:……

    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,老爷和邢夫人坐在上首,迎春守在他们身边,时而奉茶,时而掩唇浅笑,看起来就仿佛一家人一般。

    无形的隔阂将他与这片地方隔离开,贾琏明明是已经成过家的人了,这时候却觉得眼睛有些酸涩,忍不住去想家中的妻女,待想到已经去了的尤二姐和早产的小儿子,眼中再也忍不住,霎时变得通红。

    “愣着做什么?过来坐。”一声轻喝惊醒贾琏,他可以在家中肆无忌惮地悲伤,在老爷面前却还是要收敛的。隐去情绪,贾琏走到离迎春稍远的空位坐下,恭恭敬敬地问贾赦:“老爷唤儿子过来,是想吩咐什么事?”

    这下轮到贾赦无语了。他看着埋头颔首的贾琏,毫不怀疑,只要他一声令下,这儿子就会一走了之。

    能把自己儿子养成一个工具人,也是一个人才。

    心中吐槽了一下这对父子的关系,贾赦眯起眼,头一回正正经经地打量起原身的这个亲儿子。

    凭心而论,贾家一家子人的颜值都还是不错的,各有各的特色。他记得前些日子初见宝玉时,只觉得眼前一亮,犹如在昏暗的房间里骤然现了一块夜光的美玉,一眼望去,尽是惊艳。相比之下,贾琏要逊色一些,但也不差。他较宝玉要消瘦些,五官倒是同出一脉的柔和,秀气而精致。打扮一下,走出去也是一个锦衣华服的俊俏公子。

    美中不足的是,贾琏眼下有青黑,损了气色,身形也总爱佝偻着,给人的感觉轻浮无力,反倒落了下乘。

    “站起来,身板挺直。”

    才坐下的贾琏一个机灵又起来了,几乎是一句一个动作。站好之后他愣住,刚刚为什么他有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。不是以往父命不可违的应付,而是被上层训诫了一般,心里油然升起紧迫感。

    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,别人都坐着,他站着,老爷又不说什么事,还时不时打量他,看得他毛骨悚然,后背发凉。

    站了好一阵,贾琏只觉得腰背发酸,腿也发麻,光站着都在轻抖。他从小被人伺候着,出门骑马坐轿,哪里有过这样的经历,只觉得苦不堪言。

    偏偏院里的人还在老爷的影响下,对他视若无睹。迎春倒是有些尴尬,鼓起勇气,小声替贾琏求了一回情,听得贾琏心口发暖,觉得这个妹妹人美心善,回去可以嘱托媳妇照顾一番。

    然而,求情也没有用,贾赦依旧我行我素,还不许他愁眉苦脸,一旦看见,必定板起脸,唬得贾琏不得不打起精神。

    站久了,院里的人越来越多。连黛玉、宝玉、湘云一流都来了。贾琏看在眼里,倒明白炭盆子是给谁烧的了。他这个林家表妹身体弱,如今的天气虽不太冷,但昨夜下了雨,院里渗了寒气,体虚的人倒真受不住。只是看见老爷太太对隔了一层的表妹这么用心,对他这个亲儿子却如此狠心,贾琏心中直冒酸味。

    尤其湘云性子大大咧咧,没有其他几位那么心细。瞧见贾琏一直站着,忍不住惊叫出来:“琏表哥,你怎么一直站着啊?”

    贾琏:“……”